第 6 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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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6 章
差役說的沒錯，我就算能多活這一時，也要看，他想讓我怎麽活。
誰又知道這漫天的箭雨，是多麽令人眼花繚亂，應接不暇，我跑在獵園中，拼命的奔跑，還是被箭矢切斷長發。我被捆在人前，以匕首投擲，也會被刀刃割裂血肉，一夕鞭撻，一夕踩踏，這些我都能扛，我最怕的，還是庭杖，我怕自己撕心裂肺，而滿堂都是視若無睹。
他們似乎以此為樂，管這叫生活，叫娛樂。
而被娛樂之人，只是單純的，努力的，活著，而已。
在他們的嘲笑聲中，我要站著，活著。這難道是什麽不可饒恕之罪嗎？
我終於遍體鱗傷的倒在了地上，漸漸合上了疲憊的雙眼。
我想，這個問題，我得不到答案的，就像那些上位者，也永遠都不會理解，什麽叫做貧賤不能移。
後來我再想起這段時光，總是一臉深沈的斟一杯熱茶，自飲自酌，自說自話，說人生的苦難都已隨風而去……而一些無法訴說人前的話語，一些只有在路途中才能遇見的美好，便在腦海中反反覆覆的憶起。
我記得，在我身受重傷的日子裏，有個叫做芊拂的姑娘，悄悄路過我的人生，就像大雪中的鵝毛，寒夜中的薪火，雖然微弱，卻值得我銘記一生。
後來我也時常想起這個姑娘，想起她的樣子，想起她的名字，就連笑容都帶著別樣的溫柔。
其實，第一次見面的時候，我們對彼此的第一印象都不太好。
她被推過來照顧我的時候，很明顯是迫於無奈，表情那不是一般的難看，在看見我的慘樣之後，還嚇的眼淚汪汪，直接奪門而逃。
但顯然，駐門的兩個彪形大漢，不是什麽可愛的吉祥物，一擡手，就給人提了回來，然後關門落鎖，一氣呵成。
她用力拍門，號啕大哭：“為什麽是我！為什麽是我，我又做錯了什麽呢？”
她說：“你們換個人吧，你們換個人吧！”
這大概又是一個不願意來接這份苦差事的，為臟兮兮的奴隸敷藥療傷，但凡有點氣性的人，都不怎麽樂意。
我甚至苦中作樂的想，你只見我雙膝在地，可有看見我一身清正的骨氣，比門外那些衣冠楚楚之人，更加筆挺呢？
衣上沾了血，沾的是自己的血，有何可怕，怕的是，衣上沾了別人的血，還不自知，或故作不知，這樣的人，才叫可怕呢。
我對她說：“別怕，我身在泥沼，心卻不臟。”
她回頭看著我，就這麽怔住了。
後來許多次午夜夢回，我夢見了今天，夢見她，夢見她眼睫上那滴將落將懸的淚，夢見她的喟然：“是啊，你又做錯了什麽呢？”
她經常說的也是這句：“你又做錯了什麽呢？”
我想，仙女應該都像她這樣吧，多愁善感，菩薩心腸。
我也經常拉著她的手說：“你是仙女吧，你一定是仙女吧，專門下凡來度化有緣人的，你在茫茫人海中找到我，選擇我，是不是窺見了什麽天機？洞悉了什麽秘密，知道了我的過人之處啊……快說，你什麽時候返還天庭，能不能捎上小夥伴啊，你看我可以嗎？這人世間的苦海，我徜徉多年，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是個頭啊，就等你來解救我了……”
她被我逗的笑了起來，紅著臉說：“其實，我就是個小村姑呀……”
我非要喊她：“小仙女，小仙女~”
其實小仙女也並非不食煙火，這兵荒馬亂的年代，許多平凡女子，都有著大同小異的出身，無外乎淒苦二字。
芊拂父母早亡，少時與尚在繈褓中的妹妹，投奔在姨母家，如此相安無事多年，直到年前姨母逝世，這世上所給予她的唯一的愛，也隨風消散了。無良的姨夫，對她還有妹妹多次伸出了魔爪，而親朋漠視，鄰舍冷眼。
我拍了拍她的手，想要告訴她，會好的，一切都會好的，卻不知道該怎麽開口。
這話聽起來太虛幻了，不是嗎？
希望是一定要有的，但如果沒有方向，一切都是空談，還不如不說。
這個時候，我被這吃人的世道，打擊的已經有點認命的意思了。
芊拂卻一臉認真的告訴我，她找到了新的方向：“我們一起逃吧，我去接上我妹妹，我們一起逃走吧，離開長河郡，離開這裏所有的是非與黑白，我們可以去找你話裏的那個少年，我們一直找，一直找，直到和他相見。”
她心生向往，整個人都熠熠發光：“你的少年，他那樣好，不卑不亢，潔身自好，不輕賤女子，不攀附權貴，不妄自菲薄，也不自命清高，那麽純粹，又那麽開朗，他應該會收容我們的吧。我沒什麽可牽掛的，這世上，唯有一個妹妹而已，帶上她我隨時都可以走，我也什麽都不怕。”
她說：“被抓到我也不怕，還有什麽會比現在更差呢？至少我們想要跑出去，去一個更有盼頭的地方，那裏沒有不公，沒有霸權，我再也不必委曲求全了。”
她說：“我知道路，我們一定可以離開的，我不想留在這裏，你也不能留在這裏。”
我望著她堅貞的目光，心生動搖：“好。”
·
她說去接妹妹，我就等著她。
結果等到的是，人群熙熙攘攘，全部湧向了一個方向。“聽說了嗎，差徭司的人正在當街執法呢？那個女奴被打的血肉模糊，都看不出人樣了。”
“那群逃奴不是剛抓回來的嗎，這才幾天，有人還敢逃？”
“這下慘嘍慘嘍。”
我只覺得腦中轟地一聲，仿佛什麽坍塌了。
原來，世事總喜歡玩一出聲東擊西，出其不意。
我跟著人群湧動，在鬧市上，看見了地上全是血，好多的血。
還有一個正被人淩虐的，傷痕累累的女子。
血泊惹上灰塵，凝結成片，她氣若游絲的趴在地上，衣服上全是烈鞭抽出的破潰。
散發遮住了她的半張臉，我還是一眼就認出她是誰。
我當然知道她是誰！
我大喊她的名字，朝她走去，朝她跑去：“芊拂……芊拂，芊拂！芊拂！”
我將要沖出人墻的時候，身後忽然伸出了一雙手，鐵鉗般的鎖住了我的喉嚨，還有一方味道奇怪的手帕，緊緊地捂住了我的口鼻。
他拖著我往後撤，瞬間就淹沒在人流中。
我想大聲喊，卻只能發出嗚咽的聲音，我又大力的掙紮起來，指甲也深深釘在他的手背上，胳膊上，像失控的野貓一樣，瘋狂的掙紮。
但還是無用，我眼睜睜看著自己離鬧市越來越遠，離她越來愈遠，我的意識也漸漸開始模糊。
恍惚中我看到了芊拂，或者說，是她尋到了人群中的我，她擡起頭來，哀傷地盯著我，血淚如註。
這不應該是最後一眼的！我朝她伸出手去，想要抓住她的手，想要替她拂一拂淩亂的頭發。
目之所及，她的面龐開始扭曲，四周的人潮也忽然變幻了，長風驟起，煙霧侵襲，滿城都是離奇詭卓的顏色。我身在其中，茫然四顧，仿佛寄身於一片虛無混沌之中，唯一能看到的，只有一面擎天之門，介介然立在前方，巨大且厚重，高聳入雲，深不見底。
我看見芊拂站在門口，衣發鮮明，栩栩如生。
她只是背對著我，獨自站在那裏，任我怎麽喊她，她都不答應。
我便朝她走了過去，跑了過去。
然後一頭紮進了黑暗。
巨門在我身後轟地關上。我回過頭去，從一線縫隙中，看見外面的世界，空空如也。
風呼呼地刮在臉上，門裏門外，根本沒有她，也沒有任何人。
我這才恍然大悟，原來只有我，這天地，只有我。
原來要走入深淵的人，是我。
我從夢魘中驚醒，發現自己正蜷縮在地上，石磚沁涼，緊貼在單薄的衣料上，我有些輕微的冷顫。
李明哲坐在桌前，居高臨下的看著我。
我驟然清醒了。
我立刻坐了起來，有些激動的開口：“你們抓錯人了，要跑的人是我，她是被連累的，她是無辜的！”
他諦視著我，高深莫測地說：“如此，置之死地而後生，你該謝過我才是。”
我一咬牙，徑自跪行到他腳邊，與他重重的磕頭：“我要換回來，我要換回來，求求你，把我們換回來。”
李明哲好整以暇的看著我，語氣極淡，如有憐憫，如有譏諷：“你甘願去死？”
我說：“那有何不可！只要能和她換回來，因為要去赴死的那個人，本該是我。”
他仿佛聽見了什麽可憐的笑料，頗有閑情的重覆我的話：“要去赴死的那個人，本該是你？”
他說：“是啊，本該是你。”
我繼續叩頭：“求大人開恩。”
他的語氣卻陡然一轉，問：“有想過你為什麽會在這裏嗎？”
我這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，發現這是一間客居，桌椅陳設，簡而不陋。我毫不猶豫地答：“我不去想，因為我不該在這裏。”
他問：“什麽是你該去的地方，陵墓嗎？殉葬嗎？”
我說：“那不正是大人所期望的嗎？我真的是奴隸嗎，不過是你用來犧牲掉，完成任務的一件借口，現在我認命了，我也可以保證，並堅定的告訴大人，從今以後，我絕對不會脫逃，我不會讓大人難做的，也請大人開恩！”言至於此，我再次叩首，長拜不起，“這對大人而言，不過舉手之勞，不是嗎？而我，則會聽從大人的安排，赴我該赴的局，不會將真相透漏分毫。”
他端詳了我良久，淡淡的開口：“人各有緣法，人各有造化，一場必死的困局，既然有人頂上去了，也省了我的一樁麻煩，我又何必為你，一個度外之人，去給自己亂上添亂呢？記住我的一句話吧，你對我而言，已經無關緊要了，你沒用了，你就不必死了。聽明白了嗎？”
我依舊叩首，無動於衷。
他目光諷刺地看了我片刻，忽然開口：“你昏睡了有幾天了。”
我茫然地問：“什麽？”
他拿鞋尖墊起我的額頭，語氣冰冷：“你的視死如歸來的還是太遲了些，要送去殉葬的奴隸們，三日前就已經出發了……她早就死了，代你死了。”
代我，死了？
撞入他恰如飛霜的眸中，我驀地怔住了，只覺得屋裏的寒意愈來愈甚，膝下的磚石儼然化作了臘月的冰層，要將我凍結在此。
既然如此？
既然如此！
如此，還做這些無用功做什麽？繼續跪在他腳下苦苦哀求，讓人看輕，讓人踐踏嗎？憑什麽。
我重重地擦去眼角的淚，手腳並用想要爬起來，卻控制不住地顫抖，劇烈的顫抖，我睡了太久，也跪了太久，如今希冀散盡，再也支撐不住搖搖欲墜的身體了，整個人無力的滑倒在他腳邊，這一刻，我有種荒誕的錯覺，仿佛自己再度墜入那無邊無際的夢魘之中了。
他巋然不動，黑沈沈的影子，仿佛一座高山壓在我的頭頂：“所以你必須活下去了，帶著對她的歉疚，痛苦地，活下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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差役說的沒錯，我就算能多活這一時，也要看，他想讓我怎麽活。
誰又知道這漫天的箭雨，是多麽令人眼花繚亂，應接不暇，我跑在獵園中，拼命的奔跑，還是被箭矢切斷長發。我被捆在人前，以匕首投擲，也會被刀刃割裂血肉，一夕鞭撻，一夕踩踏，這些我都能扛，我最怕的，還是庭杖，我怕自己撕心裂肺，而滿堂都是視若無睹。
他們似乎以此為樂，管這叫生活，叫娛樂。
而被娛樂之人，只是單純的，努力的，活著，而已。
在他們的嘲笑聲中，我要站著，活著。這難道是什麽不可饒恕之罪嗎？
我終於遍體鱗傷的倒在了地上，漸漸合上了疲憊的雙眼。
我想，這個問題，我得不到答案的，就像那些上位者，也永遠都不會理解，什麽叫做貧賤不能移。
後來我再想起這段時光，總是一臉深沈的斟一杯熱茶，自飲自酌，自說自話，說人生的苦難都已隨風而去……而一些無法訴說人前的話語，一些只有在路途中才能遇見的美好，便在腦海中反反覆覆的憶起。
我記得，在我身受重傷的日子裏，有個叫做芊拂的姑娘，悄悄路過我的人生，就像大雪中的鵝毛，寒夜中的薪火，雖然微弱，卻值得我銘記一生。
後來我也時常想起這個姑娘，想起她的樣子，想起她的名字，就連笑容都帶著別樣的溫柔。
其實，第一次見面的時候，我們對彼此的第一印象都不太好。
她被推過來照顧我的時候，很明顯是迫於無奈，表情那不是一般的難看，在看見我的慘樣之後，還嚇的眼淚汪汪，直接奪門而逃。
但顯然，駐門的兩個彪形大漢，不是什麽可愛的吉祥物，一擡手，就給人提了回來，然後關門落鎖，一氣呵成。
她用力拍門，號啕大哭：“為什麽是我！為什麽是我，我又做錯了什麽呢？”
她說：“你們換個人吧，你們換個人吧！”
這大概又是一個不願意來接這份苦差事的，為臟兮兮的奴隸敷藥療傷，但凡有點氣性的人，都不怎麽樂意。
我甚至苦中作樂的想，你只見我雙膝在地，可有看見我一身清正的骨氣，比門外那些衣冠楚楚之人，更加筆挺呢？
衣上沾了血，沾的是自己的血，有何可怕，怕的是，衣上沾了別人的血，還不自知，或故作不知，這樣的人，才叫可怕呢。
我對她說：“別怕，我身在泥沼，心卻不臟。”
她回頭看著我，就這麽怔住了。
後來許多次午夜夢回，我夢見了今天，夢見她，夢見她眼睫上那滴將落將懸的淚，夢見她的喟然：“是啊，你又做錯了什麽呢？”
她經常說的也是這句：“你又做錯了什麽呢？”
我想，仙女應該都像她這樣吧，多愁善感，菩薩心腸。
我也經常拉著她的手說：“你是仙女吧，你一定是仙女吧，專門下凡來度化有緣人的，你在茫茫人海中找到我，選擇我，是不是窺見了什麽天機？洞悉了什麽秘密，知道了我的過人之處啊……快說，你什麽時候返還天庭，能不能捎上小夥伴啊，你看我可以嗎？這人世間的苦海，我徜徉多年，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是個頭啊，就等你來解救我了……”
她被我逗的笑了起來，紅著臉說：“其實，我就是個小村姑呀……”
我非要喊她：“小仙女，小仙女~”
其實小仙女也並非不食煙火，這兵荒馬亂的年代，許多平凡女子，都有著大同小異的出身，無外乎淒苦二字。
芊拂父母早亡，少時與尚在繈褓中的妹妹，投奔在姨母家，如此相安無事多年，直到年前姨母逝世，這世上所給予她的唯一的愛，也隨風消散了。無良的姨夫，對她還有妹妹多次伸出了魔爪，而親朋漠視，鄰舍冷眼。
我拍了拍她的手，想要告訴她，會好的，一切都會好的，卻不知道該怎麽開口。
這話聽起來太虛幻了，不是嗎？
希望是一定要有的，但如果沒有方向，一切都是空談，還不如不說。
這個時候，我被這吃人的世道，打擊的已經有點認命的意思了。
芊拂卻一臉認真的告訴我，她找到了新的方向：“我們一起逃吧，我去接上我妹妹，我們一起逃走吧，離開長河郡，離開這裏所有的是非與黑白，我們可以去找你話裏的那個少年，我們一直找，一直找，直到和他相見。”
她心生向往，整個人都熠熠發光：“你的少年，他那樣好，不卑不亢，潔身自好，不輕賤女子，不攀附權貴，不妄自菲薄，也不自命清高，那麽純粹，又那麽開朗，他應該會收容我們的吧。我沒什麽可牽掛的，這世上，唯有一個妹妹而已，帶上她我隨時都可以走，我也什麽都不怕。”
她說：“被抓到我也不怕，還有什麽會比現在更差呢？至少我們想要跑出去，去一個更有盼頭的地方，那裏沒有不公，沒有霸權，我再也不必委曲求全了。”
她說：“我知道路，我們一定可以離開的，我不想留在這裏，你也不能留在這裏。”
我望著她堅貞的目光，心生動搖：“好。”
·
她說去接妹妹，我就等著她。
結果等到的是，人群熙熙攘攘，全部湧向了一個方向。“聽說了嗎，差徭司的人正在當街執法呢？那個女奴被打的血肉模糊，都看不出人樣了。”
“那群逃奴不是剛抓回來的嗎，這才幾天，有人還敢逃？”
“這下慘嘍慘嘍。”
我只覺得腦中轟地一聲，仿佛什麽坍塌了。
原來，世事總喜歡玩一出聲東擊西，出其不意。
我跟著人群湧動，在鬧市上，看見了地上全是血，好多的血。
還有一個正被人淩虐的，傷痕累累的女子。
血泊惹上灰塵，凝結成片，她氣若游絲的趴在地上，衣服上全是烈鞭抽出的破潰。
散發遮住了她的半張臉，我還是一眼就認出她是誰。
我當然知道她是誰！
我大喊她的名字，朝她走去，朝她跑去：“芊拂……芊拂，芊拂！芊拂！”
我將要沖出人墻的時候，身後忽然伸出了一雙手，鐵鉗般的鎖住了我的喉嚨，還有一方味道奇怪的手帕，緊緊地捂住了我的口鼻。
他拖著我往後撤，瞬間就淹沒在人流中。
我想大聲喊，卻只能發出嗚咽的聲音，我又大力的掙紮起來，指甲也深深釘在他的手背上，胳膊上，像失控的野貓一樣，瘋狂的掙紮。
但還是無用，我眼睜睜看著自己離鬧市越來越遠，離她越來愈遠，我的意識也漸漸開始模糊。
恍惚中我看到了芊拂，或者說，是她尋到了人群中的我，她擡起頭來，哀傷地盯著我，血淚如註。
這不應該是最後一眼的！我朝她伸出手去，想要抓住她的手，想要替她拂一拂淩亂的頭發。
目之所及，她的面龐開始扭曲，四周的人潮也忽然變幻了，長風驟起，煙霧侵襲，滿城都是離奇詭卓的顏色。我身在其中，茫然四顧，仿佛寄身於一片虛無混沌之中，唯一能看到的，只有一面擎天之門，介介然立在前方，巨大且厚重，高聳入雲，深不見底。
我看見芊拂站在門口，衣發鮮明，栩栩如生。
她只是背對著我，獨自站在那裏，任我怎麽喊她，她都不答應。
我便朝她走了過去，跑了過去。
然後一頭紮進了黑暗。
巨門在我身後轟地關上。我回過頭去，從一線縫隙中，看見外面的世界，空空如也。
風呼呼地刮在臉上，門裏門外，根本沒有她，也沒有任何人。
我這才恍然大悟，原來只有我，這天地，只有我。
原來要走入深淵的人，是我。
我從夢魘中驚醒，發現自己正蜷縮在地上，石磚沁涼，緊貼在單薄的衣料上，我有些輕微的冷顫。
李明哲坐在桌前，居高臨下的看著我。
我驟然清醒了。
我立刻坐了起來，有些激動的開口：“你們抓錯人了，要跑的人是我，她是被連累的，她是無辜的！”
他諦視著我，高深莫測地說：“如此，置之死地而後生，你該謝過我才是。”
我一咬牙，徑自跪行到他腳邊，與他重重的磕頭：“我要換回來，我要換回來，求求你，把我們換回來。”
李明哲好整以暇的看著我，語氣極淡，如有憐憫，如有譏諷：“你甘願去死？”
我說：“那有何不可！只要能和她換回來，因為要去赴死的那個人，本該是我。”
他仿佛聽見了什麽可憐的笑料，頗有閑情的重覆我的話：“要去赴死的那個人，本該是你？”
他說：“是啊，本該是你。”
我繼續叩頭：“求大人開恩。”
他的語氣卻陡然一轉，問：“有想過你為什麽會在這裏嗎？”
我這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，發現這是一間客居，桌椅陳設，簡而不陋。我毫不猶豫地答：“我不去想，因為我不該在這裏。”
他問：“什麽是你該去的地方，陵墓嗎？殉葬嗎？”
我說：“那不正是大人所期望的嗎？我真的是奴隸嗎，不過是你用來犧牲掉，完成任務的一件借口，現在我認命了，我也可以保證，並堅定的告訴大人，從今以後，我絕對不會脫逃，我不會讓大人難做的，也請大人開恩！”言至於此，我再次叩首，長拜不起，“這對大人而言，不過舉手之勞，不是嗎？而我，則會聽從大人的安排，赴我該赴的局，不會將真相透漏分毫。”
他端詳了我良久，淡淡的開口：“人各有緣法，人各有造化，一場必死的困局，既然有人頂上去了，也省了我的一樁麻煩，我又何必為你，一個度外之人，去給自己亂上添亂呢？記住我的一句話吧，你對我而言，已經無關緊要了，你沒用了，你就不必死了。聽明白了嗎？”
我依舊叩首，無動於衷。
他目光諷刺地看了我片刻，忽然開口：“你昏睡了有幾天了。”
我茫然地問：“什麽？”
他拿鞋尖墊起我的額頭，語氣冰冷：“你的視死如歸來的還是太遲了些，要送去殉葬的奴隸們，三日前就已經出發了……她早就死了，代你死了。”
代我，死了？
撞入他恰如飛霜的眸中，我驀地怔住了，只覺得屋裏的寒意愈來愈甚，膝下的磚石儼然化作了臘月的冰層，要將我凍結在此。
既然如此？
既然如此！
如此，還做這些無用功做什麽？繼續跪在他腳下苦苦哀求，讓人看輕，讓人踐踏嗎？憑什麽。
我重重地擦去眼角的淚，手腳並用想要爬起來，卻控制不住地顫抖，劇烈的顫抖，我睡了太久，也跪了太久，如今希冀散盡，再也支撐不住搖搖欲墜的身體了，整個人無力的滑倒在他腳邊，這一刻，我有種荒誕的錯覺，仿佛自己再度墜入那無邊無際的夢魘之中了。
他巋然不動，黑沈沈的影子，仿佛一座高山壓在我的頭頂：“所以你必須活下去了，帶著對她的歉疚，痛苦地，活下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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